路过人间，有你温暖

唐鲜春

那天，阳光灿烂，可是，她和爱人确是心如死灰。

从她的出院小结中明明白白看到了恶性肿瘤四个字，之前的确有猜到，可是当白纸黑字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还是慌了神，还是怕。她仔细地看完出院小结，最后有一句话建议两周后回医院化疗。她把出院小结对折还给爱人，对着茫然的爱人无力的说：“两周后再来？那我们现在回家吧。”

回家后，爱人把她安置好就去了她的单位，她看上去很安静地躺在床上，可是，她却是不停地想着“恶性肿瘤”。接下来的两周她不知道做了什么，只知道爱人没有去上班，忙前忙后，也不知道他在干什么，很少说话，只有到了晚上，他紧紧抱着她，轻轻地说：“我情愿替代你，你好好的。”她也不说话，心里确说：“不要。”他们结婚以来一直很幸福，互相爱着对方。

提前一天到了广州，爱人为她办理了住院手续。

当她从医生口中第一次听到“明天开始化疗”,她一个人在病房里绝望地大哭。

....每天打开微信朋友圈空间，看着好友同学似乎在离她很远的地方抱怨着生活的艰难，工作的繁忙，家庭的不顺心，但是她想这和她都没有太大关系。在广州肿瘤防治中心住院，每天看到那些掉光头发的老爷爷、老太太、小伙子、大姑娘、小朋友，她有几次吓得差点从楼梯摔下来——输氯化钾疼得只想哭，血管越来越细，扎针也越来越不易，她只能微笑着对护士小姐说没关系，再来一次。看到同学、朋友发的信息“别怕，陪着你呢”就忍不住一个人偷偷躲到卫生间哭的稀里哗啦。第一次化疗结束了，她和所有光头病友一样，一头长发没有了，摸着光滑的头，一行清泪不由自主.....这些，都过去了。她很认真的想自己最近的生活，一团糟，可是生活还是要继续。只要死不了都会没事，若是死了那就更不用担心什么。

第二次去广州，是三个月后，病情很糟糕。

她拒绝看任何所谓励志的电影书籍，因为那是别人的人生对她来说终究遥远。她也不喜欢那些莫名其妙的关心，尽管她知道他们处于好意。可是她真的很烦，之前说话不超过十句的人突然对她说怎么会这样啊，好可怜啊，这么年轻。他们用他们的善良，来关心刺痛她的神经。她甚至都懒得重复那些话：会好的，医学发达，有药医，坚持就是胜利、战胜病魔。

烦归烦，她还是微笑回答“人吃五谷杂粮，哪有不生病的”。

有一天她和一个光头姑娘聊天，姑娘说感觉自己现在跟尼姑似的特超脱，她说姑娘你可以不用那么坚强的，你可以任性一点。可是她又觉得什么是任性呢？哭着喊着说要回家，放弃治疗？好吧，说实话，她觉得也许治疗都可能没多大用，要是不治疗那岂不是自寻死路——她知道爱人天天陪她聊天，陪她来的亲人们天天煲各种汤送到医院，他们拿着她的病历帮她去询问北京上海大医院的医生，家人特意从老家买了两只老母鸡送到她病房给她补身体，周围的人都在关心什么药治疗效果好，有什么要忌口。每个人都在为了她努力，没有一个人觉得绝望想要放弃，那她更不可以说要放弃之类的话，大家一起加油。

其实她并不觉得有多乐观，只是她没得选择，爱人要她坚持下去，所有人都要她继续下去，更重要的是她想活下去，百分之五十的治愈率也好，三十也好，甚至是零，她都不怕。因为她想活下去，她想去完成她的梦想。

　　现在的她，每天早睡早起按时吃药，爱人天天牵着她的手出门散步，然后两周后又再去化疗。

　　一直以来爱人陪伴她，也不试图去安慰她什么，语言这种东西最苍白无力了。针扎不到你身上，你怎么知道痛。爱人只要让她明白无论发生什么事，她都不会是一个人。

她想，她现在可以平静地坐下来，考虑一些问题，是因为她知道这是生活，它一直在继续，总归都会过去，她也知道有爱人和那么一些人会一直都在她身边，所以她并不十分害怕。

住院期间她明白了一件事：

　　人的生命，不是几十年，不是从出生到死亡，而是今天，是现在，是活着的这一刻。

　　只要现在她还活着，她就该干点什么，于是，她整理乱糟糟的家，把衣服分类，把薄的、厚的袜子处理好，日用品归类，把她自己的物品整理了几大箱，把所有爱人不知道的都写了标签，这些以前都是那么小儿科的工作，她每天吃力的做一点点却连续做了半个月才算完成，她松了口气。与家人相处时就快乐面对，想玩的时候就轻松地玩（玩也不可过度），善待他人就是善待自己，她很淡然。

爱人心疼地看着她，她不要他帮忙，她说“这样，普通人也是不枉的人生”。

最后一次在广州治疗是第二年的春天，这个时候她已经不能行走，癌细胞已经到了脑部，医院已经下了病危通知书。

爱人把她接回家，转到家乡的医院里。这时候，她已经不能进食物。她痛苦的躺在病床上，算着时间，每一分钟，每一秒......但这就是生命，她意识到，生命只会变得短暂，死亡不会给她更长的等待。

她知道，每一个今天都是上帝的恩赐。

每个晚上她合眼睡下，都不知道明天是否还能醒来，每天当她早晨睁开眼，看着身边的爱人，看见外面的阳光。她就知道——上帝又给了她新一天的生命，这一天里，她继续着跟疼痛做对，直到晚上她再次合眼睡下，就感谢上帝让她活着，让她享受这一天，如果她晚上睡下就不再醒来，她也会感谢上帝让她从此脱离身体的苦难。

 活着的最后一天，依然阳光明媚，她虚弱的而又用力的对着爱人：“我决定放弃......放弃，也是一种选择。”

爱人紧紧握着她冰冷的手，摇头又点头，每天每天看着她的痛苦，其实他早知道她有放弃的念想，有让心跳停止的意愿。

每天每天苦苦挣扎着在寻找慰藉，是因为太爱，而决定离去，不能给予，也不去索取。望着爱人认真的眼神，心里的不舍在蔓延，可她怎能将匆匆的步伐为爱人停驻。

她想，只有放弃了，美好的一天才会等待着爱人，并为他敞开一扇通往未来的大门。

“路过人间，有你温暖，知足了.....对不起，我不能守着你......”她轻轻地，缓慢的.....微笑着、眼睛慢慢的合上......这一刻阳光照进来，照在她憔悴的脸颊上，是那么的美丽、清爽......

（2015年6月作者的同窗好友因癌症晚期离开人世）